琥珀鱼尾葵

超级杂食~墙头众多~

【童行】荒城渡(下)2

2、

京都有名的阴阳师世家贺茂家,曾两度退治臭名昭著的修罗恶鬼,第一次大阴阳师贺茂忠行将恶鬼斩杀,第二次贺茂忠行将鬼王之子流放修罗鬼蜮,那之后贺茂忠行本人也不知所踪。

几年之后,京都发生神秘的恶鬼伤人事件,案件针对贺茂家的弟子贺茂义勇展开调查,至今却仍是无头冤案一件。这件事的结果,是贺茂家本家发生了一次火灾,火是怎么燃烧起来的无人知晓,为何火烧的这么厉害周边的人家却无人发觉,整个事件笼罩在一层诡异的神秘里,贺茂家对此也是讳莫如深,没有多少外人知晓。在受到这次重创之后,贺茂家本家大宅全毁,人才凋敝,据说只有当时被关在地下水牢的贺茂义勇活了下来,平冤后跟着贺茂家剩下的人一起迁到京都近郊的偏宅,不复当年盛况。

有人猜测贺茂家两次挫败修罗鬼域之主,遭到了群鬼的反噬和报复。有人为之惋惜,有人幸灾乐祸,还有人不过是看个热闹,那件事渐渐不再被人想起,于这座繁盛的千年古都而言,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小片一拂而过的卷边,京都仍旧繁华,人群熙熙攘攘,仿佛能冲淡一切落寞和伤痛。

义勇不是喜欢热闹的人,但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里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何处。和贺茂家的所有人一样,那一夜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,很多年后,仍旧是午夜梦回的魇。

那一夜,后来赶到的阴阳师,看到了人间地狱。

恶鬼蚕食和大火的灰烬中,只找到了一个毫发无伤的少年。

冲天的火光映在他安静的睡颜上,说不出的妖异。

后来有人认出来,那是贺茂忠行。

年轻时的贺茂忠行。

义勇被从水牢放了出来,忠行却被关了进去。

义勇被放出来后第一次见到老师是在师母的葬礼上,老师端坐于主位,人群像是不敢靠近一般,在他周围形成一圈嗡嗡的窃窃私语声。

在葬礼上,在一片不知有多少真心和假意掺杂的哭声中,老师的脸始终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。

他没有流泪。

闲言碎语和责难的目光越来越猖獗,义勇听到很多奇怪的传言,说老师身上总是会有伤口,但是那些伤痕都很快愈合了,还有人说这个人不是贺茂忠行,是修罗鬼变成了忠行的样子。义勇为老师不平,他觉得老师好像有一些变了,毕竟这张脸太过年轻,但还有很多他熟悉的痕迹,老师说话的方式和动作都没有变,有很多很多地方能让他感受得到,他不是什么修罗鬼,他就是养大自己的老师。

他是唯一还能和忠行说几句话的人,他并不怎么敏锐的感觉告诉他,老师好像情绪非常低落,说的通俗点儿就是有些厌世。那些非议中的伤口,义勇最初也有所怀疑,后来发现,都是老师自己制造出来的。

老师想死。

这个认知让义勇恐惧,超过了不合情理的“老师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”。他的想法很单纯,他自己身上也有不怎么明显的一半妖怪血统,如今老师不过是和自己变得一样了,自己可以被接受,老师一定也可以。

直到忠行越来越被贺茂家的阴阳师防备针对,和当初的义勇一样,被当做怪物一样关了起来,等待后续的处理。

义勇冒险跑去水牢放了忠行,可能他死板的个性看起来不像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,也可能忠行已经被人们妖魔化,大家都以为忠行是自己离开的,没有人怀疑义勇。

那是义勇最后一次见到忠行。

那夜的月亮很圆很大,义勇绕过守卫到地下水牢的时候,忠行闭着眼睛,他的双臂被铁链向上束缚在水中的柱子上,腰以下浸在水中若隐若现。天窗泄露的一抹月光凝在忠行的脸上,有一种莹润的琥珀般的美。

义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,静静看了好一会儿,这样的忠行身上,好像有一种他不想打破的宁澈。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行动。

“老师……”他轻轻唤道。

忠行睁开了眼睛。

义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,没话找话:“老师以前就很喜欢月光。”

忠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。

“太亮了。”

对话再次卡住,以前无论忠行还是义勇,都不会对彼此的沉默感到尴尬,但现在义勇却没来由的觉得憋闷,仿佛是回到了自己被关在水牢时的感受里,一个人在荒芜的寂静中,憋闷、痛苦、绝望。

“老师,您走吧。”义勇不想再说下去了,他知道自己怕什么,贺茂家也许真的会处置忠行,而忠行……这大概也是忠行的心愿。

“老师,不是您的错。”义勇试图安慰忠行,越说越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口拙舌,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,“是鬼童丸把您变成这样的,老师告诉过我不会觉得半妖的我有什么不同,我对老师也是一样的。不是您的错,您不必自责。”

“义勇,我并没有……”忠行叹了口气,“你不会理解的。你太善良了。”他似乎颇为惆怅,“不过,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。”顿了一下,他又道,“不过现在的我,没什么自信承诺你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。”

“老师,我先帮您解开。”义勇笨手笨脚的试图帮忠行弄开锁链,弄出了很大的声响,他紧张的出了汗,不时惊慌的瞅一眼门口,幸好并没有人来。

又折腾了好一会儿,锁链都是被阴阳术固定住的,义勇解不开结界,忠行的手仍旧被高高吊着。义勇越来越羞愧,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,越是羞愧越是焦急,越是弄不开。

黑暗的阴影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。

义勇僵住,忠行叹了口气。

一个声音慢悠悠道:“真是笨死了,我等的不耐烦了。”

义勇瞪大眼睛看着走出来的人,是鬼童丸。从他脸上他隐约看出了自己见过的“沙罗”的样子。

“老师,怎么办呢,我不想继续陪着这个笨蛋演戏了。”

“你、你你你什么时候在的?”义勇慌张道。

“一直都在。”鬼童丸轻蔑的一笑,“而且,老师一直都知道我在。”

义勇呆了一下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,就问忠行:“老师,要我喊人来吗?”

忠行慢慢道:“不用。义勇,你先离开这儿吧。”

“那怎么行。”义勇急了,“我走了,他要是对您做什么可怎么办啊。”

鬼童丸看着他笑了:“你不走,我该对老师做什么也照做不误。”

“我不会让你再伤害老师了!”义勇挡在忠行前面,“全都是因为你才害得老师被关在这里的。你真是狼心狗肺,老师养大了你,当初把你流放到修罗鬼道,老师有多伤心,为此才隐退的,你就不觉得愧对老师吗?都不知道感恩的吗?”

“对啊,所以我来报恩了。”鬼童丸笑嘻嘻道,“我给了老师这么年轻美好的身体和世界上最快乐的感觉。放心吧,我比你对老师来说有用的多了。”

义勇没有听明白,但他不肯让步:“你别再接近老师了,你已经给老师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和痛苦,就算你对老师有怨也早就了结了,不要再让老师为过去的事情内疚了,那根本就不是他的错,全都是你……”

“老师,”鬼童丸不耐烦的打断义勇,话是对着忠行说的,“你是傻子。他像你,也是傻子。”

忠行仍旧不语,鬼童丸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脸,朝义勇撇了下头,算是告诉他是在跟他说话:“你误解老师太多了,还是我来告诉你吧。他内疚和痛苦,是因为他一点儿也不会为发生的一切感到羞愧和痛苦了。”

“胡言乱语!”义勇气的脸都红了,却想不到反驳的话,转头看向忠行,“老师,我去找人来救你。”

鬼童丸冷笑一声:“我真被你气笑了,也只有你还以为贺茂家无人发觉。老师,没有人会来了,你只有我了。”

义勇的心一下子凉透了,不是没有发觉,是整个贺茂家想借此摆脱忠行,他们以为是让鬼童丸完成复仇也好,让义勇放走忠行也罢,一生兢兢业业,为贺茂家做出巨大贡献的大阴阳师贺茂忠行,已经在家族中死去了。新生的半鬼贺茂忠行,已经被家族抛弃。

他正在不知所措,忠行开口:“义勇,他没有胡说八道。你还是走吧,不用找人来了,就当我死了……对不起。”

义勇还是不认同,争道:“老师,我……”

“没办法了,打晕他吧。”忠行叹了口气,话是对着鬼童丸说的。

义勇大惊:“老师……”

“你很烦。”忠行面无表情道,他没有看义勇,目光仍落在不远处的鬼童丸身上。

义勇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幻觉了,他看着忠行的嘴唇翕动,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是忠行说出来的。

忠行却不再理会义勇,目光凝视着鬼童丸,慢慢道。

“我明明该恨你,可是想起你的时候,除了血液翻腾的仿佛要燃尽身体的情欲外却没有其他感情。我那么爱我的妻子,我曾觉得她是我此生挚爱,可是为什么此刻,我对她的死却感觉不到悲伤和痛苦。好像醒来的那一刻,我的一半死去了,我和世界都不一样了。感受不到欢喜和痛苦,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,也许在那一刻随她一起死去就好了。”

忠行的目光看着鬼童丸,又像看着某处虚无。

也许在那一刻随她一起死去就好了。

他想,如果那时死去了,把纯洁无瑕正直无垢的一生维持在最惨烈的那一刻,那么,一生,就是一道完美的弧度,善始善终。不用活下来,活下来否定自己过去的一切,做过去的自己深恶痛绝否定的一切。

最可怕的是什么。可怕的不是死亡,而是悔恨。是失去一切希望。

但是,他现在……连那些也感觉不到了。

义勇的脸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。

忠行慢慢转向他,神情冷漠:“我已经没心思跟你玩正义的过家家,你的老师已经死了。如果你还不走,我会让他杀了你。”

“老师,我不走!老师,我不相信……”义勇的话还没说完,锁链穿胸而过,接着向后一甩,义勇撞在水牢的墙上,发出砰的一声后软绵绵的滑下来,蜷缩在墙角昏死了过去。

“老师,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。”鬼童丸露出恶劣的笑容,“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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