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童行】荒城渡（中）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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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茂忠行张了张嘴，没有发出声音来。
在场的所有阴阳师都对他张开了符咒，严阵以待，他却像置身在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一般坦然和随意，根本不像刚刚承认了恶行，等待被猎杀的人。
从他出现开始，他和贺茂忠行的目光都再也没有看向其他人。
“老师果然是不同的，但对老师来说，我好像并不是不同的那一个。”
贺茂忠行终于开口：“鬼童丸……”
“老师，实在是太奇怪了。我的老师没有信任我，那么对另一个半妖的弟子，会不会也是把他推向地狱呢？我只是没想到，老师会喜欢特别卑贱的血统。”
“住口，鬼童丸。”贺茂忠行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，“义勇和你不一样，义勇没有杀人。”
“那是因为他的血坏掉了。”鬼童丸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，“他和我承受的根本就不一样。不过老师您的愿望实现了呢，您想要的人妖共生的世界，他替你实现了吧？”
“鬼童丸，我已经……”
“老师，这次呢？这次还是选择将我流放到修罗鬼道吗？”鬼童丸的声音近乎是温柔的，就像情人的低语，“我要谢谢老师，那里是我的乐园。不过，已经没有值得去杀的猎物了，所以我回来了……这一次，老师会杀我吗？”
“别听他啰嗦了！抓住他！”主事的阴阳师命令道。转向贺茂忠行，“忠行，他刚刚可是全都承认了，你不会还要袒护这个孽徒吧？”
“不。”贺茂忠行吸了口气，冷静下来，“我接受你们退治鬼童丸的决定。既然是冤枉了义勇，那就……”
主事的阴阳师立刻道：“还不能证明贺茂义勇是毫无牵扯的，他毕竟也是妖，先关押。”注意到忠行不认同的神情，他赶紧补充道，“放心，忠行，我们先退治鬼童丸，之后一定查明一切，如果贺茂义勇是无辜的，一定还他公道。”
忠行没有回答，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。
“抓住他！”主事的阴阳师命令道。
无数道符咒发出骇人的光，将鬼童丸包围在中间。
忠行没有出手，也没有再看鬼童丸。
“有趣。不过，”鬼童丸仰起头，脸上的笑容却和话语相反，彻底消失，“不出我所料。果然老师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白光齐下，发出不小的声音，义勇被照的睁不开眼睛，不知为何，他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儿为鬼童丸担心，也许是因为“沙罗”，老师曾教导过他，众生平等，不该以带有偏见的目光去看任何人，他遇见的“沙罗”，在他心里并不是个坏人。还有，他怕鬼童丸出事，老师会伤心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，回忆里的种种，老师孤单一人坐在庭院的身影，偶尔出神时的神色……
刺眼的白光后，鬼童丸的人影消失了，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。
“老师。再会。”
当夜，贺茂忠行留在了贺茂家主宅中。义勇被关在了地下的水牢里，等待明天的审讯，忠行想陪着他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回主宅住过了，忽然到了这种人多的大宅里，忠行久久无法入睡。
今夜月光明亮，留在窗上大片大片的影，忠行辗转反侧，明明是少年时代住惯了的房间，如今居然不适应了。
过去的就是过去了。
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鬼童丸的样子。
他长高了，更好看了。也比以前更不像人类了。
这么多年了，要说忠行一直对过去介怀和念念不忘，倒也没有。隐退是因为其他原因，妻子的身体渐渐不好，受不了吵闹的环境……但那孩子，毕竟是他一生的遗憾和内疚了。
为什么要回来呢……忠行叹了口气。明明，既然已经不可挽回，永远都不再相见是最好的选择了。
不知道鬼童丸是怎么解开在他心上设的咒，他这么深入京都，不会疼的吗？
忠行胡思乱想着，刚刚有了些朦胧的睡意，忽然诡异的清醒了过来。
他在乡间和妻子两个人住惯了，听惯了草虫风声，今夜太静了，一些本该有的声音也没有了……不对。
房间里有人。有人在看着他。
忠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偷偷眯着眼睛打量房间。
月光很亮，并没有其他人在。
忠行再也睡不下去了，披衣起来，冲出了房门。
他住的地方在里宅，离前面还有一段距离，但……不该完全没有声音和人迹。忠行冲向院门，才发现自己睡的这一处被设了结界。
破解难不倒他，他很快解开，推开了院门。
“老师醒了？”少年站在一地血泊和残尸间回望，妖异的瞳孔在月光下是近乎融化的琥珀般的暖色，望着他的时候像是带着一种温柔梦乡的蛊惑，“本来不想打扰您休息的。”
“鬼童丸！”忠行痛苦的叫道。
他可以容忍他一次，他确实心软了，他责备自己，他一直欺骗自己，他可以容忍他在另一片领域变成嗜血的魔鬼……只要……不要再让他看到……
符咒在忠行指间闪现幽蓝的光，下一秒，忠行感觉手腕一痛，被紧紧握住，鬼童丸已经出现在了眼前。
“我现在心情还不错，老师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惹恼我。您不会真的以为我杀不了您吧？”
忠行没有理他，他有点儿失去理智了，这么多年了，他不是没想过当时放过鬼童丸让他在修罗鬼道肆意吞噬虐杀，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压制不住这个天生的修罗鬼王。他本来就没指望过这辈子还会相见，人类的寿命跟妖怪相比不过是一刹那，他也不认为鬼童丸对人类世界还会有什么留恋。
再次见到鬼童丸，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再也无法忍受，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。
忠行手中的符咒光芒大盛，仿佛烫手，鬼童丸松开了忠行的手腕。
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，鬼童丸不在意的摇了摇手腕：“小把戏。”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忠行尽量忽视周围浓烈的血腥气，以及大群恶鬼蚕食尸体的惨状，“来贺茂家复仇吗？”
“复仇？”鬼童丸有点儿惊讶，“我没那么无聊。我只是狩猎而已。”
“狩猎？”
“修罗鬼道已经没有有趣的猎物了，我想啊想啊，就想起您来了。”
“那冲着我来就好，为什么要杀这些无辜的人？为什么要陷害义勇？”
“老师并不明白我的心情，只是杀死猎物是最低级的狩猎者所为，”鬼童丸居然耐心的解释了起来，“要一步一步的诱惑逼迫，让猎物痛苦、挣扎、反抗，让他陷入绝望，才有意思。”
“你……疯了……”忠行说完之后自己苦笑了一下，跟恶鬼修罗探讨理性和人性，是他自己弄错了。
“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，现在杀了我吧。”贺茂一门已经全灭，忠行现在确实觉得心灰意冷，如果自己死了能让鬼童丸放过剩下的贺茂旁门也好，他已经不报太多希望了。
“老师不想杀我吗？”
沉默了一会儿，忠行道：“我杀不了你。”
不是不愿，是不能。
两个人陷入沉默，只有恶鬼吞食的恶心声音。鬼童丸忽然变了脸，锁链甩过去打飞了聚在一处的恶鬼。
“滚。”
小鬼们争先恐后的迅速爬了出去。
忠行别过脸去，不忍去看地上的尸身。
“还不够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还不够……老师……我想要……你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忠行没有理解鬼童丸的意思。
“老师给不了我您的爱的话，至少把恨给我吧。我从少年时代开始，一直一直，都爱慕着您。”
忠行的嘴角古怪的抽噎了一下，他一时竟只感觉到茫然，大声喊道：“我是你的老师！”
“我已经……什么都不在乎了。”鬼童丸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，“老师曾在我的心上下过两道枷锁，如今束缚已解，我的心里只剩下杀欲了。老师，性爱对恶鬼而言，就像人类热爱美酒沉迷毒品，滋味妙不可言。我人杀多了已经觉得无趣了，我想换一种方式‘杀’了您。”
忠行气的脸色发青：“我宁死也不会答应你的！”
“老师别急着死，”鬼童丸露出笑容，“不然尝过甘美的滋味之后，后悔了可怎么办呢……”
忠行正欲反驳，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拉了出来，被抛在地上。
“你……”忠行气的说不出话来，认出是妻子。
这个女人少时嫁给他，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爱，但至少的，她是个善良温暖的好人，她不该承受这样的结局。
他站在原处，脸色变了又变，表情扭曲。鬼童丸好整以暇的观察着他的脸，像是在享受他的痛苦，他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。
忠行咬了咬牙：“好。”他别开视线，“别在她面前……求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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